文 田字格 何夕

　　清早起床在平台上抢单，上午出门运货，回家煮饭，下午继续运货到半夜甚至凌晨，再回家煮饭……工作和照护的双重责任，像两股绳一样绞缠在一起，日以继夜，全年无休，这样的循环，构成了田秀的日常。

　　田秀是一位在货拉拉平台上有四年工龄的专业货运司机，也是“星星男孩”文文的妈妈。她的厢式货车上，除了身为司机的自己，还坐着一位特殊的乘客：14岁的儿子文文。

　　1．身为母亲

　　文文出生不久，田秀就意识到，自己的孩子有些不同。文文小动作很多，对呼唤没有回应，兴趣也很狭窄，“就比如说一个简单的电视机，正常的小孩看动画片，他没有兴趣，他就看广告，后面我们喊他，他也不搭理我们”。随着文文到了一岁半还不说话，田秀带着孩子奔走求医，才终于得知，他患的是自闭症。

　　自闭症，全称自闭症谱系障碍（ASD）。受这类障碍影响的人群，通常在人际沟通和社会交往上面临阻碍，伴有兴趣狭窄和行为刻板等表现。因为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如同来自另一颗遥远的星球，这一群体也被称为“星星的孩子”。全球范围内，ASD发病率达到1%，且还在呈现出上升趋势，病因却至今未明，也没有特效药，主要依靠来自社会、学校和家庭的长期行为训练进行干预。

　　在医生的建议下，文文到佛山一家专业的干预机构做行为训练，每月的费用是三千元。为了方便照顾孩子，田秀在旁边租了房，又增添了一笔支出。

　　之后几年，田秀带着文文在各种各样的干预机构辗转，也一再经历失望和打击。照顾一个特殊儿童，让本就窘迫的家雪上加霜。起初还能勉强负担干预费用，后来实在承担不了，田秀又带着孩子去找各种免费的公益课程，寄希望于能抓住6岁以前的黄金窗口，然而却收效甚微：“（孩子）到了6岁以后，还是入不了正常小学，感觉还存在一种倒退。”

　　压力之下，家里出现了分歧，其他人都明里暗里主张放弃，田秀拗不过，孩子被带回了四川老家。“可能家里经济条件不好，又可能我们生活费没有给到位，老人在孩子身上比较节省，孩子营养跟不上，体力透支，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癫痫发作。然后老人可能就是说听信了家里的老人的想法，去找土医生，然后各种方法去治疗，病上加病，问题越搞越大。”

　　在与家人一再经历冲突和交涉后，田秀终于拿回了自己照顾孩子的权利，将文文接回身边。“我时时刻刻都跟家人在做思想工作，就是说想让他们站在孩子的立场上为孩子考虑。我必须要为孩子争取。”

　　2．身为司机

　　由于文文的特殊情况，不能长久离开照护者，这也就意味着田秀无法从事绝大多数需要稳定在岗的工作。但生活需要钱，文文的干预治疗更需要钱，为了在赚钱糊口的同时照顾孩子，田秀出去摆地摊，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要起床，忙起来饭都吃不上。做摊贩辛苦，但相比辛苦，真正让田秀为难的是生意难做，“有时一天卖不出一两件，还有时遇到下雨刮风，也开不了张”。为此，田秀一直在寻找新的机会。

　　转机在2020年冬天到来。机缘巧合之下，田秀接触到佛山一家做新能源面包车的车行，考虑之后，购入了一台车，注册成为货拉拉平台的司机。

　　这一决定遭遇了来自家庭的质疑，买车投入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资金，家人总怀疑田秀被骗。加上入行初期，田秀还不熟悉流程，时常抢不到单，家人又抱怨她躲懒，催促她找一份稳定的活计，去“实实在在地打工”。

　　但田秀还是咬着牙在种种责难和风凉话之中坚持了下来，随着她逐渐掌握了技巧，田秀已经很少空单，每天都忙忙碌碌。一开始由于身材娇小体力有限而不敢接的搬运类业务，田秀也逐渐尝试去做，“我花了很多时间，有很多困难，但也都可以克服，后面慢慢的就是说什么活都可以接，什么活都可以做。”

　　随着业务精进，田秀在货运行业逐步站稳了脚跟。为了方便照顾孩子，她开始带着文文跑货运。

　　母子俩适应这个过程并不容易。文文的情况特殊，对社会规则的认知也有限，难免在无意间惹出麻烦。比如说，文文缺乏道路安全的意识，被路边店铺吸引了注意，会直接往那边跑，为此，田秀要分出额外的精力随时看顾着孩子以防出现意外。再比如说，文文爱吃鸡肉，有次遇到客户在吃饭，直接走上前去用手抓，田秀追上去连连道歉。

　　所幸，在田秀日复一日的耐心和努力中，她和文文之间，建立起一种独特而强韧的联系。在田秀看来，对儿子的照顾固然辛苦，但也不全然是单方面的。文文有他向妈妈表达爱和支持的方式。临出门前，文文会帮田秀把鞋子拿出来。遇到比较难搬运的货物，他也会帮妈妈搭把手。在艰辛的生活中，这对母子成为了彼此最为坚实的依靠，也成为了对方生活中的光亮，用田秀的话说，是真正的“相依为命”。

　　“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，现在孩子比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更贴心。可能对孩子来说，我也成为了他的全世界，可能他的世界里只有妈妈懂他的需求。我们之间时相互的，我和孩子之间就是这样子。”

　　3．身为女性

　　田秀是湖北人，从小家境贫寒。她早早出社会闯荡，又早早踏入婚姻，懵懂地在生活里滚打，“从小自己的生活就是那种很无助，没有人去关心，去理解”。儿子文文出生时，田秀刚过二十岁，自己也还是个孩子。回首往事，田秀坦言，那时候很多事都不太懂，可以说是被逼着成长起来的。

　　作为外地媳妇，她在男方的大家庭里并没有得到太多理解和尊重。在文文的问题上，因为经济、精力上的困难，大家庭更是屡屡拒绝跟作为妈妈的她站在同一阵线。对于这些事，田秀的心态似乎很平和，只在被问及具体细节时简要解释，从来都没有抱怨。但与此同时，她身上又时刻流动着一种极其刚强的力，这背后，是置之死地而迸发出的求生意志：

　　“我很了解他家里的人，也很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。我自己靠不了任何人，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也处在我的状态下，我知道我需要自己去改变这个现状。一旦我放弃的话，我的孩子可能就永远都没有好日子过了。我必须要坚强， 我必须要反抗， 我必须要为自己的孩子找一条更好的出路，这是我对我自己的要求。”

　　为了能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，田秀吃了太多苦。出车时间不固定，忙起来饥一顿饱一顿，睡眠也保证不了。在货运这个传统意义上由男性主导的体力劳动行业，田秀还要面对更多的困难。“比如说在休息的地方，在充电站，在有空调的地方，可能我们女性几乎都挤不进去了，因为已经全是男的脱着上衣躺在那里。”

　　除了跑车本身的困难，田秀也遇到过基于性别的偏见。曾经有客户被她指出装卸不规范的问题，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，对她恶语相向。不过，对于这些，田秀早已不再挂在心上。在她看来，时间自会证明一切。“我实质性地去改变，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说的不可能的事情，我要做到。我这个人就是说到必须要做到，不是说说而已。”

　　田秀勤快肯干，货运工作做得稳妥又高效，获得了客户的一致认可。经过了四年的努力，她逐渐在珠三角地区积累起一批回头客，固定去给他们运货，收入稳定下来的同时，也收获了许多来自这 些客户的善意和支持，“比如说他们有货，都会优先跟我打个招呼。”

　　货运的工作十分辛苦，但也给田秀和文文打开了另一片天地。如田秀所说，做货拉拉之后，她的收入提升了很多，“只要勤快肯干，赚钱没什么问题”。除了经济上的收益，工作中的温暖和善意，也给了田秀莫大的支撑：“因为孩子的特殊，家庭的不理解，真正能支撑我走下来，是在工作上遇到一些比较善意的人。在外面最起码别人是尊重我的，是能理解我带一个孩子不容易的。我必须要做好这份工作，人是相互的嘛！”

　　尾声

　　今年五月，这对母子故事在货拉拉平台推出的2024“平凡之光魅力司机评选”活动中得到关注，田秀获评魅力司机。

　　对于生活，田秀看得很开：“在别人看来很累，但我可能已经习惯了，我觉得好像，哎呀生活就是如此。可能我这个人心态比较好，又没有什么抱怨，只要孩子开心我就开心，只要方便孩子，我讲我做什么都愿意。”

　　唯一让田秀担忧的，是儿子的教育问题和未来人生。因为文文的特殊情况，母子俩又不是本地户口，想要让孩子继续上学非常困难。田秀珍惜有儿子陪伴货运旅程的时间，但她更希望孩子能有机会学习，将来在社会上有立足之地。为此，田秀在继续攒钱，也在积极为孩子寻找出路。她相信，在她和儿子的共同努力下，生活终究会越来越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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